浇灌母亲肥沃的土地—第九章 归乡的麦穗

雨滴敲打在老屋的青瓦上,像是母亲年轻时哼唱的摇篮曲，我站在田垄上，望着父亲佝偻着腰在菜园里摘豇豆的背影，忽然发现他后颈上新添的老年斑，像极了晒干的蚕豆皮，这个发现让我喉头发紧——上次离家时，父亲的白发还没有这么嚣张地侵占整个鬓角。

厨房传来"笃笃"的切菜声，母亲正在准备我最爱的腊肉炒藜蒿，柴火灶腾起的烟雾里，我看见她踮脚去够橱柜顶层的豆瓣酱时，膝盖明显打了个趔趄，去年还能轻松完成的动作，现在需要扶着灶台才能稳住身形，我快步上前帮忙，触到她手背的瞬间，粗糙的触感让我想起老枣树的树皮。

"你坐着歇会儿。"母亲抽回手，把一筐嫩得出水的菠菜推到我面前，"城里吃不到这么水灵的菜吧？"她眼角叠起的皱纹里藏着狡黠的笑意，像小时候每次发现我偷吃灶台上的麦芽糖时的神情，我低头择菜，突然发现菠菜根上沾着的不是泥土，而是几粒淡黄色的药片碎末。

后院的葡萄架下,父亲正给新栽的蓝莓苗松土，我注意到他握锄头的姿势变得僵硬，每挖三下就要直起腰捶打后颈，这些年他寄来的包裹里总夹着剪报，全是养生保健的文章，自己却连体检单都藏在枕头底下。"你爸这两年血糖有点高。"母亲在围裙上擦着手走过来，"不过他说浇菜园子就是最好的运动。"

晚饭时父母争相往我碗里夹菜,油亮的腊肉片在米饭上堆成小山，电视里正播放农业频道的新品种示范，父亲突然放下筷子："杨教授说咱家后坡的土质适合种药用牡丹..."他眼睛亮得出奇，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，母亲偷偷踢我的脚："你爸偷偷去农技站听了半年课。"

月光漫过晒谷场时,我蹲在井台边帮母亲洗脚，她脚底厚茧裂开的纹路像干涸的稻田，脚踝处还留着年轻时挑稻谷磨出的疤痕，温水突然变得滚烫——原来是我的眼泪砸进了木盆。"哭啥？"母亲用还沾着皂角泡沫的手指点我额头，"明早陪我去摘洋槐花，给你蒸槐花饭。"

凌晨我被咳嗽声惊醒,透过门缝看见父亲就着台灯研究种植手册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，茶几上摊开的笔记本里，工整记录着每种作物的生长周期，最新一页写着："等孩子回来，带他看新承包的二十亩坡地。"

天刚蒙蒙亮,母亲已经踩露水采回满篮带着晨雾的洋槐花，她发梢沾着蛛网，裤脚被露水浸得黝黑，却笑得比朝霞还明亮，我突然明白，这片土地给予父母的不是苍老，而是将岁月沉淀成养分的奇妙能力，就像他们用皱纹里渗出的汗滴，年复一年浇灌着脚下这片永远肥沃的土壤。

晾衣绳上,父亲的旧工装与我的西装并肩摇摆，晨风掀起衣角时，我仿佛看见两个时空的身影在垄沟间重叠，父母在葡萄架下讨论嫁接技术的模样，让我想起大学实验室里争辩学术的同窗，原来生命力的传递从未停止，只是从他们弯曲的指节间，悄然流向了我的掌心。